我一开始并不抱着功利的心态去阅读本书,这或许是因为当时我并不了解在这凶猛标题下作者想要解释的东西。直到作者明确提出他将试图讨论“为什么在不同大陆上人类以如此不同的速度发展”以及这种差异所构成的“历史的最广泛的模式”时,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如此困难以至于即使用这样一本大书来论证作者也不能确保其解释是完整且确实充分的。由于作者本人就用一句话给出了中心,即“不同民族的历史遵循不同的道路前进,其原因是民族环境的差异,而不是民族自身在生物学上的差异”,那么我们也就不妨顺着这条路下去,寻找一些我认为在事实上或是方法上难以调和的矛盾。
首先必须承认的是,作者坚持了唯物主义的原则,这为我在阅读这本书时提供了情感上的便利。总体来说,作者先以生产,特别是粮食生产,为一切差异的终极原因,并从产生的条件和传播的速度两方面来考虑。当然这一点是由环境造成的。然后,由此解释病菌、文字、技术、政府与宗教这些造成差异的直接原因。这条线路很清晰,是典型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模式。但我认为问题在于,这种方法的滥用,正如作者同样预感到的,可能导致某种“地理决定论”。这是任何一个主张自由意志的人都不愿意接受的。在论及文化上的保守主义对于技术发展的影响时,作者承认,一开始看上去更像是偶然的微不足道的选择后来竟造成如此大的影响,这一点难以解释。虽然作者确实意识到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的反作用,甚至已经明确了个人作用在历史中的地位,但要全面而充分地讨论史前史中的上层建筑及其反作用发生的机制,实在太难了。
作者的另一大努力是为许多在近代历史上极端落后的民族争取一些平等地位。较早时候,人们认识这种差异的方法是将之归于生物基因上的优劣,以至于认为所谓野蛮的土著人实际上恰好证明了从猿到人之间过渡环节的存在。作者基于民族环境的论述有力地抨击了这一观点。但客观上,由于这是对既成事实的解释,因此同样可以用来证明殖民主义的合理性。不仅仅是这个特殊的问题,我认为,几乎所有的历史问题如果只研究过去的事实而不考虑将来我们应当做什么,那么总有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这样的矛盾总能够被挖掘出来。
现在研究历史的方法,包括作者所使用的方法,已经带有一些“科学性”,用对比试验的方式来研究差异便是如此。但历史其固有的复杂性使得传统的分析式的科学方法鞭长莫及。由此得到的社会历史因果关系的普遍原则往往是模糊的。而且似乎我们也不能指望它能有多精确,即便我们知道历史的每一瞬间都确实存在。这令我想起有人扬言要引发一场人类思维方式的革命,以相关关系取代因果关系,使得大规模的数据统计发挥作用。这也许确实是时代的需要,但对于其前景,我不敢妄下定论。作者指出,“历史科学研究的是一连串的直接原因和终极原因。在大部分物理学和化学中,‘终极原因’、‘目的’和‘功能’这些概念都是没有意义的,但它们对于了解一般的生命系统尤其是人类的活动,是至关重要的。”的确,我希望在这种方法的历史研究下能考虑更多目的和意义的问题,给予足够的人文关怀。
以上只是众多似乎不可调和的矛盾中我短时间内想到的一些,权当抛砖引玉了。